鼠年元旦过后，小寒这天，天空中飘扬着雨夹雪，我们接到县里通知，集中乘车到保康县罗家坪村看戏。下午3点到达，戏未开始，村民已至，鼓乐喧天，欢快激昂，好不热闹。

只见村文化广场搭起了一溜儿可容纳数百人的遮雨棚，摆放了一排一排的塑料坐凳，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，络绎不绝，人头攒动，熙熙攘攘，摩肩接踵。

尽管小寒是最冷的时候，雨雪纷飞，但大家看戏的热情不减。舞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，背景幕布上醒目地喷绘着主题标语：“我们的中国梦、文化进万家”——荊楚“红色文艺轻骑兵”走进保康。大家一看，原来是湖北省委宣传部、省文化和旅游厅组织开展的文化惠民、送戏下乡活动。

坐在阴冷的雨棚下，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，童年记忆瞬间被激活，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和一段段熟悉的唱词穿过时间的河流，又还原在我的视觉和听觉里。

小时候看戏，与其说是看戏，不如说是去看热闹。看舞台上一帮画着脸谱的人咿咿呀呀地唱，锣鼓音儿就响在耳边，只是不懂得欣赏。令我更感兴趣的是舞台下卖零食的小贩们，他们卖着香香的炒瓜子，鲜红的冰糖葫芦，冒着热气的烤红薯，让人垂涎欲滴，只是我辈买不起。那个年月家里不给钱，我们自己也没有攒什么零花钱，有那压岁钱全都被父母没收，不剩一分钱。我辈不敢说半个不字，遇到什么热闹就要成群结队地去看。

俗话说，内行看门道，外行看热闹。我们一帮小娃子，哪里有闲心坐定看完一出戏呀，一定是跑来跑去。跑到后台看演员练声，看敲锣鼓的师傅敲出一连串的咚咚锵锵，看村里的干部给演员们端茶倒水，看教戏文的师傅在帐幕后给台上的演员提示台词……也曾因此被看管后台的村干部驱赶。

长大了，到了想看戏的年龄，想看一出小时候看的戏，却找不到戏班了。县剧团早就解散了，演员们都自谋生路去了，到哪里去找一出好戏？要说在电视里看戏曲频道的戏又没那个现场感，不能带来设身处地的感受，只能望洋兴叹。

想想小时候的戏台，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、贩夫走卒，都化作生旦净末丑，轮番出场，各人有各人的形象，各人有各人的声口，一开唱就显出老大的与众不同来。戏台上高度程式化的手法，一根马鞭代替千里马，千里江山一步跨越，手眼身法步一点儿都不能有任何差池，举手抬足之间唱出戏文，唱腔被锣鼓音儿夹裹着，如清风，如流水，如雷鸣，如山崩，如杀伐，如骂街，世间万象都在方寸舞台上上演，那是何等的韵味，何等的精彩！

台上演员疯魔成活，台下观众如醉如痴。有一句话叫做“唱戏的是疯子，看戏的是傻子。”一点也不假，等我辈明白其中的道理之后，就再也看不到一出小时候的戏了，空留许多后悔与惆怅。

提到看戏，作家贾平凹曾在《看戏》一文中写到“听了秦腔，肉酒不香”。他如此描写农村看戏时的盛景：“杨树上，柳树上，槐树上，一个树杈一个人。他们常常乐而忘了险境，双手鼓掌时竟从树杈上掉下来，掉下来自不会损伤，因为树下是无数的人头，只是招致一顿臭骂罢了。”鲁迅先生也曾在《社戏》中，描述了自己小时候看戏的美好回忆，“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，却在到赵庄去看戏。”

在我儿时记忆里，《十五贯》《红灯记》《沙家浜》《智取威虎山》，是我最熟悉的现代京剧。尽管那时的我，还不知道什么是京剧，也不理解现代京剧的涵义。但是，年幼的我，却牢牢地记住了被大人们牵着手去看现代京剧的情景。看得最多的，就是《十五贯》《红灯记》，之后是《沙家浜》《智取威虎山》，还有豫剧《朝阳沟》。其实，当年我还无法理解《红灯记》的内容，只是记住了李玉和、铁梅、李奶奶和磨刀人这些英雄人物，也记住了王连举、鸠山这些反面人物。但对故事所要表达的内容，还谈不上认识与理解。

随着时代的变化，《红灯记》这一类的现代京剧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、离开了人们的生活。后来有了电视，村里就不再请戏了，就是偶尔有一次，也不喜欢看了，觉得那戏的情节很是简单，没唱完就知道戏的结局了。再后来，听戏是在电视上，电脑上能听到，但一般不怎么听了。

我正沉浸在童年趣事回味之中，突然舞台上传来武汉歌舞剧院青年歌唱家徐世杰演唱的开场歌曲《父老乡亲》，悠扬动听的歌声，宣告乡村大戏开始了。历时一个多小时的演出，可谓一场精彩纷呈的文化盛宴。台上淋漓尽致的演出，声乐、戏曲、相声、魔术、杂技，好戏连台，现场火爆；台下观众掌声不断，喝彩不断。

看戏归来，我不禁感叹，在这么寒冷的偏远山区乡村，在这个娱乐信息充满荧屏的社会，来自省城演艺界的艺术家们还能把戏唱得这么认真，真是令人敬佩。他们声情并茂的演唱，看得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，欢歌笑语久久在乡村上空回荡。

随着年龄增长，年龄越大，越有种愈来愈浓的情愫。如今，每逢看到电视里播放地方小戏的节目，就常常勾起儿时过节看戏的回忆，一幕幕舞台上的情景和一熟悉而亲切的唱腔，叠加在我的记忆里，刻录在我的印象里。衷心地希望，传统的东西，不会随着时代的发展，而逐渐淡化与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