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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悲喜一杯酒

发布时间:2024-04-28    作者:魏群夫    来源:保康融媒网

杜康造酒,没想把人给喝疯癫了:曹操对酒当歌,唱起来了;李白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;白居易明明想喝,却明知故问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把酒喝到这种地步,不是神经错乱,也算癫狂热闹。在汗牛充栋的古籍中,找到没经醇酒浸润的纸张寥寥可数。随手翻开一本线装书,千年酒香都会透过册页氤氲而来,沁人心脾。君王宰辅,王公贵胄,英雄佳人,红尘俗子,潦倒文人,贩夫走卒,刑场命犯,哪一个少过酒?!哪一样少得了酒?!

一壶浊酒喜相逢,酒是英雄之物。刘、关、张桃园三结义,生死结盟,刘备后报兄仇,举兵用吴,宁伤蜀国元气,不伤兄弟义气,只为侠胆仗义;曹操煮酒论英雄,长歌当啸,指点江山,刘备寄人篱下,隐忍不发,英雄惜英雄;关羽武功盖世,温酒斩华雄,酒尚未温,华雄头已落地,酒过英雄肠,一爵不多,千杯也值。江山一破万念焚,酒是催命之物。城外兵戈铁马,江山已落他手,一个末世王朝的君王,除了手握一杯残酒、烈酒、毒酒,还有什么能浇灭他心中的块垒?!千般不愿,万般仇恨,都化在这酒中。纣王酒池肉林,自毁长城,死有余辜;李煜词之泰斗,治国无方,亡国之恨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;霸王英雄末路,虞姬当面自刎,此刻杯酒下肚,唯有慷慨悲歌,唯有热泪数行,唯有心有不甘。物是人非事事休,酒是浇愁之物。“红酥手,黄封酒,黄縢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”母命难违,两情相悦的陆游与唐琬,各自嫁娶,皆不欢愉。沈园重逢,情何以堪?!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,欲说还休。唯有泪先流。这酒,苦涩难咽;这酒,滴滴穿心;这酒,肝肠寸断。

西出阳关无故人,酒是表情之物。壮士出征,姐送弟、弟送兄,父送子、母送儿,沙场秋点兵,生死难预卜,以酒相送,心不舍,情亦不舍;夫妻离别,天各一方,相看泪眼,愁绪满怀,酒浓情更浓;好友告别,长亭作揖,黄沙漫漫,千里迢迢,何日相见未有期,举杯相送表心意,一杯还嫌一杯少,劝君更尽一杯酒。

杯酒释兵权,酒是交易之物。太祖只言片言,饮者心知肚明,此酒绵绵,绵里藏针,不动声色,胜千言万语,胜千军万马,胜阴谋诡计,不动干戈,已成玉帛。酒让不可言说的话,变得清晰明朗,有酒作媒介,此处无言胜有言,此处无声胜有声。壮士一去不复还,酒是上路之物。风萧萧易水寒,舍身求仁,功败垂成,前有荆轲刺秦王,后有戊戌六君子,大狱之中,菜市口上,饮者高呼,听者泣下,此酒一饮,阴阳两隔,英雄魂归故里,壮士埋骨他乡,有此酒壮胆,夫复何求?!

莫笑农家腊酒浑,酒是待客之物。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。借问酒家何处有?牧童遥指杏花村。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这酒,事关稼穑,无关算计;事关饮食男女,无关达官显贵。此酒喝得,可高朋满座,可一人独酌,可细细品尝,可烂醉如泥,可正襟危坐,可轻佻浮浪,可大呼小叫,可风花雪月,酒里,没有刀光剑影,没有尔虞我诈,没有蚀玉销魂,只有风情,百姓风情,农家风情,世态风情,寻常生活而已。

两人对酌山花开,酒是休闲之物。人生苦短,汲汲于名利,不如纵情于山水,逍遥自在,留醉山翁。作为亡国之君的南唐后主也曾艳羡村野匹夫的寻常日子。”一壶酒,一竿身,快活如侬有几人。”末代君王,虽在庙堂之高,江湖之近,却也能忙里偷闲,携一壶浊酒,乘舟荡漾,垂钓江渚,如此快活,胜似活神仙,岂是批阅奏章、深宫似海的皇位所能比的?

天子呼来不上船,酒是自负之物。这酒中之仙,虽是自称自谓,确也名副其实。有了酒,太白也能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朝有闲去看花,哪有时间留给皇上老儿?什么功名利禄,什么权贵达人,统统不在眼里,不在话下,天子权威如何,玄宗之约又如何,咱无官一身轻,图的就是这般清闲快活。酒肉穿肠过,诗从胸中来,醉了眠,醒了饮,你李天子又能奈我若何?!且乐生前一杯酒,何须身后千载名。

傍观冷眼道短肠,酒是清醒之物。浓睡不消残酒,但酒醒之后,倒是让人更清醒。冷子兴与落魄的贾雨村在村肆中的小店里说起贾家的兴衰来,一如室外的秋雨,绵绵不绝。临了,冷子兴道:“说着别人家的闲话,正好下酒,即多吃几杯何妨。”这贾家的闲话,不知是色香味儿俱全,还是酸甜辣适度,竟然成了两个大老爷们上好的下酒菜。因是局外人,贾家的兴衰,无关二人的疼痛,甚或有看热闹的快活,所以说者有味儿,听者有趣儿,各图所取,不知不觉,一杯复一杯,正如雨村所说:“只顾说话,竟多吃了几杯。”俩人说贾家的家事,有点像妇人嚼舌,但因是傍观冷眼,倒也客观清醒,只可惜贾家因是局中人,不像这冷子兴,看得清,看得透,看得深,看得远。曹公不愧是文学大家,《红楼梦》里写吃酒的文字不少,唯有这段儿文字有真趣,有真味儿,有讲究。人生的悲喜、家族的兴衰都在这一杯热酒中了结,和着外面的冷雨,一杯杯下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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