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下个不停，纷纷扬扬地，山上房屋上街道上像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，整个小镇一片银白，像一个白雪童话，正前方两个山包像两个巨大的馒头，安详地躺在那里。王刚走出寝室，寒气逼人，周末的校园真安静，连麻雀也见不到一只，学生们回家了，老师们大多回到乡下的家。要不是大雪封山，他也可以回城里和妻子团聚。
他来小镇支教快三年了，熬过这个冬天，明年就可以回城里上班了。他妻子在县医院上班，是个护士长，工作很忙，女儿在襄阳四中上学，老父亲还在乡下，一家四口分在四下里。他刚来小镇时，学校破破烂烂的，没地方住，他被安排住在福利院里，没有电视，冬天到了，下班回去屋里冷得像冰窖，睡觉时他用衣服把头捂着，只留两个鼻孔出气，夜里经常被冻醒。冬天小镇断水，有时还要化雪水用，现在学校新建了教学楼，教工宿舍楼，学生公寓，学校面貌焕然一新，他也住进了学校周转房。可喜的是他带了一年九年级，学校的历史被改写，有学生考上襄阳五中，这个高寒小镇中学第一次获得县教学成果一等奖，真是破天荒，他和同事到南顶草原、聚龙山去游玩过，他和小镇上的老师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，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手机响了，是妻子打来的，问他冷不冷，有没有菜吃，要他注意身体，最后妻子问他想不想她。咋不想呢，快一个月没有见到老婆了，心里想得厉害。他还不到四十岁，精力旺盛得很，白天上课，下午和同事打一场篮球，晚上上晚自习，办公，查寝室纪律。然后躺在床上看书，这两年来他看了不少书，比在城里上班十年看的书还多。
刚放下电话，他听到他的学生小强在喊他，他往下一看，只见小强头上身上落满了雪，向他招手，一眨眼小强跑到王刚面前，嘴里直冒白汽，气喘吁吁地说“王老师，到我家去，我妈让我来接你。”
“谢谢你，我还有事，去不了。”王刚推辞道。
“你有什么事，莫哄我，我还有几道题做不到，请你教教我。”
王刚看看小强，点头答应。转身进屋戴上帽子，系上围巾。王刚走在前面，小强跟在后面，雪花像个情人不断地亲吻着王刚的脸，树上枝条、地上的草全变成了冰棍，这是雾凇，冰清玉洁，银装素裹，人像是走在图画中，这样的美景是城里人见不到的，王刚的心有说不出的高兴。
他刚教小强时，小强是个郁郁寡欢的孩子，上课从不和别人合作，很少笑，王刚知道他父亲在煤矿出事，是个单亲孩子，王刚就经常找他谈心，给他补课，陪他跑步，打乒乓球，把自己从城里带的书给他看，慢慢地，小强爱笑了，上课也和同学们讨论，成绩渐渐上升，稳居年级第一名，朝气蓬勃，个子也快有王刚高了，成了一个英俊的阳光男孩，要是明年发挥正常，上四中是没有问题的。
不到一袋烟的功夫，就到了小强家了，小强用毛巾打掉王刚身上的雪，又用扫帚扫掉王刚脚上的雪，向屋里喊道“妈，王老师来了。”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屋，屋里真暖和，温室火炉上煮的鸡汤冒着香气，唱着欢快的歌儿，像是迎接王刚的到来。小强的母亲秀枝赶忙走出厨房，给王刚泡了一杯热热的茶，笑着说：“王老师，大雪大凌的，还在为小强操心，谢谢你，要不是你，就没有小强的今天。”王刚摸着小强的头说：“小强聪明，又懂事，学习勤奋，成绩自然就上来了。”秀枝说：“你教得好，小强每次回来就说你对他好。王老师，你坐会儿，我去做饭，这里有核桃，你先吃点。”
秀枝是个会持家的女人。家里收拾得很整洁，东西摆放得很整齐，秀枝在厨房里忙碌，炉膛里的火苗映红了她秀美的脸庞，她在砧板上切菜，她看到王刚正在给儿子讲解着什么，她手中的切菜的节奏停下来了，她的思绪飞回到四年前的冬天，
那天也下着小雪，他们一家在火炉前烤火，她丈夫说趁农闲到河南去挖煤，多挣些钱，明年翻春，好盖房子。村里好多人都盖了新房子，她家还是土改时分的地主的老四合院，她和丈夫很着急。第二天天上飘着雪花，她把丈夫送到小镇，她目送丈夫坐的班车消失在山的尽头才回家，丈夫刚去没几天就出事了，去时一个大活人，回来却是一个小黑匣子。那天也飘着雪花，丈夫下葬了，秀枝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，老公公年迈，儿子刚满十一岁，她整天以泪洗面，虽说煤矿赔了她家几十万，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，儿子没了依靠。还没满三晚上火，几个大伯子撺掇老公公，要和她分钱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。村里几个光棍天天到家里来，抢着做农活，甚至争风吃醋，大打出手，把秀枝闹得很难堪。秀枝决定，要把小强抚养成人，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丈夫。这时镇上她的一个亲戚要搬到荆门去，卖房子连同山田，秀枝买下了房子，请娘家的亲戚做通老公公的思想工作，她照顾老公公，给他养老送终。她和小强先搬到镇上去，陪小强上学。秀枝是个要强的人，她种菜养猪，做针线，当她看到儿子在王老师的帮助下走出了阴影，变得阳光自信，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，秀枝想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容。手中的切菜的节奏又快起来。
天黑了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做好了，秀枝特意做了几个玉米面饼子，里面包的是羊油馅，放在火炉上一烤，油渗出来了，热烫烫的，又酥又香。秀枝拿出尧治河酒，给王刚到了满满的一大杯，也给自己倒了半杯，双手端起酒杯说：“王老师，难为你对我儿子的关心，我先干为敬。”王刚也痛快地一饮而尽，小强也端着饮料郑重地说：“王老师，我敬你，感谢你在我最困难时帮助我。”王刚只得又喝了一杯，王刚喝着小酒，吃着鸡汤，尝了香喷喷的玉米饼子，浑身燥热，要出汗了，两杯酒下去，已有了八分醉意，脸红得像个关公。
吃完饭，秀枝轻轻收拾好碗筷，拿出一双新布鞋，递给王老师，笑着说：“这是我做的，你试试看合脚吗？”王刚接过来一看，好精致的布鞋，针脚细密，比母亲做的布鞋还要精细，穿在脚上正合适，王刚感激地看了秀枝一眼，秀枝虽说是个农村妇女，可也长得细皮白肉，有红似白，身材模样俊俏，灯光下楚楚动人，和妻子竟有几分神似，要是妻子在身边多好，王刚呆呆地想，眼睛有些饧涩。
雪还在静静地下，炉膛里的火苗在跳舞，发出欢呼的声音。小强睡了，秀枝在王刚身边做着针线，偶尔看看王刚，眼中似有一种淡淡的柔情，王刚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，呼吸急促。这时手机响了，是女儿发给他的信息，王刚一下子清醒过来，赶忙站起来，穿上大衣，围上围巾，快步走出门。
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，月亮出来了，周围飘着淡淡的云，月光下的雪地一片银白，小镇灯火阑珊，王刚很感激女儿发来的信息，轻舒一口气。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学校走去，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洁白的脚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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