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在鄂西北一个叫沮源的小村子。如今,那些在山水间奔跑的童年往事都随着被推平的土屋一并尘封了,唯一还记得的,是一间小阁楼。
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:一个昏暗的小空间,老旧的木板楼,还有散落一地的线装书籍,仅此而已。年幼的我与孤独相伴,身上贴着“留守儿童”的标签。于是,那些薄脆的纸张,发黄的插画和文字陪着我度过一个个漫长的黄昏。午后,阳光从小窗照进来,空气中万千细小的尘埃在飞舞,连轻微滑动纸页的声音都很柔和。可我沉醉于书中的心,却有千军万马在奔腾。
那样的日子,至今想来仍旧美好得像春天的朝露。
后来长大了些,我寻到了更好的去处——图书室。村里的图书室藏书不算多,但种类丰富。其中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曹文轩的《草房子》:深绿的艾地、盘旋的白鸽,无边的苇荡以及夕阳下守望羊群的少年。这些如同一幅幅色彩浓重的油画,伴着悠远的乡村歌谣,烙印在我脑海中。
之后所读过的更多小说,他们带着我逃离数学的枯燥考试的高压,带我穿梭于千姿百态的文学世界,让我沉醉不知归路。
逃离的路途艰辛且漫长,故事里历尽千帆的少年得偿所愿,故事外的我却兵荒马乱。青春期的敏感与自卑如潮水一般袭来,将我内心的小纸船冲撞得摇摇欲坠,在我同亲人朋友之间冲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慢慢地,我成了一座孤岛。
有一日,外婆来了。她带我爬山看日出,下河捕鱼蟹,夜半数萤火,午后听蝉鸣。我读她买给我的汪曾祺散文,在柴米油盐与人间草木中寻回生活的勇气。日子慢下来了,我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小阁楼。金色的阳光洒在书页上,像温暖的瀑布。我才恍然惊觉:日子本就同书中的故事一样熠熠生辉。只是过去的我被情绪裹挟着,卷入湍急的人流,只顾着走快些再走快些,却忘记了旅途本身的意义。
原来,逃亡的终点不是虚无,而是温暖的生活。
所幸,书这位旧友始终在我左右。他始终沉默而坚定地陪着我,日日如此,年年如此,对我不离不弃。
坐在电脑前,我总想为他写点什么。手指在键盘上舞蹈,和文字一起飞扬的,还有我的心。面带微笑地敲下最后一个字,我看着密匝匝的文档不免感慨:原来,我与他之间的交情已然如此深厚。他所教给我的东西,有的刻骨铭心,有的日益模糊,却都随着时光的流逝,一点点融入骨血中,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。
我眼前的路漫长无止尽,朝看不见的未来延伸。终点在哪里?我不知道,但我早已找早回大步向前的勇气。左手是书籍,右手是蘸着我着深情的笔,我将永远微笑着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