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 > 文化 > 本土文学 >  正文

退休倒计时

发布时间:2024-10-31    作者:杨龙声    来源:保康融媒网

农村人过生日都按阴历,而计算退休时间是按阳历。我们这些年龄大一些的人,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其实都是阴历。不像现在,孩子一出生就有明确记载,有出生证,上面不光有准确的年月日,甚至还有几时几分。说是退休,其实自己脸上都挂不住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,还说什么退休啊。只不过到村里上班之后,办理了企业职工养老保险,年限还不算长,当民办老师的那十几年完全白搭了。

马上就要去办退休手续,一个月也就那么千把多块钱,怪可怜的。想当年,要不是高度近视,要是进了大学校门,要是去了武汉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只可惜呀,人生路上根本没有什么假如。掰着指头算,离60岁生日只有四十多天了,只等阳历10月份一过完,就得去县城,去人社局办理,就会拿到个蓝色的小本本,好歹一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,就要办退休了,开启退休倒计时。

始终喜欢阅读,喜欢写点东西,喜欢忆旧。长的短的,好的歹的,这些年也写了不少。好多自己认为很值得回味的事,前思后想,啰里啰嗦,弓腰驼背地凑在电脑前,鸡啄米似的好几天,反复修改,然后发个朋友圈,偶尔也在报刊杂志上冒个泡,大概也没多少人感兴趣,自娱自乐而已。也有人劝我出本书,可现在没钱没时间,就算弄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看。名不见经传,学问所限,阅历所限,写去写来也就是那么点陈谷子烂芝麻。不说跟莫言、贾平凹比,就连从保康走出去的晓苏老师,我也是望尘莫及。莫言有高密东北乡,贾平凹有秦岭,晓苏有他的油菜坡,我有个啥啊。虽生在六柱垭,长在六柱垭,六柱垭如今也成了4A景区,可我连这小小的六柱垭都没写好,写不出特色,更没写出那种韵味儿来。人生苦短,一言难尽。有好多事,有好多话,好多至理名言,当时觉得平淡无奇,觉得无所谓,甚至于持怀疑态度。只有后来经过得多了,经历过无数的磨炼与折腾,什么事都体验过了,才觉得言之有理,才确信无疑,才领悟其真谛。记得当民办老师的时候,暑假到镇上去开会学习。休息时,当时在教管会当教研员的高中刘同学问我,最近过得咋样?我说,别的还算过得去,就是工资太少,太寒碜,一家老小照顾不周。那时候我才三十多岁。老同学又问我身体如何?我说身体倒还可以,很少害病,而且有的是力气,放假了经常去矿山上卖力气挣钱,贴补家用。刘同学拍拍我的肩膀,打了个大哈哈,抑扬顿挫地说,那就好哇,穷人不害病,赛如走大运。我当时心里说,好个屁,好,穷得要死,不像你们吃皇粮国饷的,你这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,或者说是变着法子在搪塞我。

 

进入花甲本命年之后,身体出了问题,半夜三更胸口疼得厉害。开始还能咬牙忍着,反复多次,实在忍不住了去看医生,医生说可能是冠心病。吃了些药,还是疼。在镇上住院不济事,打着打着针,还是疼得冒汗,无奈给儿子打电话。儿子立马从矿山赶回来带我去襄阳,这检查那检查,冠脉造影,核磁共振,绳捆索绑,不能下床,搞得真像个病号。这些年我身体很棒,一年四季很少找医生,更不要说是躺下来住什么院了。现在倒好,不仅住了院,还住进了市里的大医院,规格蛮高。儿子天天端饭倒水伺候我,把药丸子数好了递到我手里,头几天还给我端屎倒尿,感觉很难为情。做造影那天,女儿也请假从荆州赶过来看我,送来一沓钱。从襄阳出院回来之后一直没断过药,还不能使重力,不敢喝酒,医生的嘱咐不能不听。三伏天热得要命,连冰冻饮料都不能喝,也不敢喝,关键是疼怕了。

一旦被蛇咬,三年怕井绳。出院时带回来的一大包药喝完了,又去镇上卫生院找熟人开药,有时直接去药店买。病急乱投医,我是病急乱买药。手机上说什么药好,我就去药店买。家里经常几大包药,办公室柜子里有药,天天喝药,风雨无阻,雷打不动。吃药成了新常态,有时还要临时含服硝酸甘油片止疼。到了这一步,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,原来健康才是最重要的,失去了的才知道珍惜。穷人不害病,塞如走大运,刘同学没说错!

不能使重力气,那就将就着做点轻松活,不能当懒汉,不能就地儿歪。家里收了不少苞谷,晾在楼顶上,持续高温不下雨,已经被烤干了。去年没生病时,我去亲戚家扛回个脱粒机打苞谷,很快,很爽利。今年收成没去年好,种的比去年多,收的苞谷反而少些。不打算再用机械脱粒,干脆就用手拧算了。每天下班回家,哄着可爱的小孙子上楼顶。我拧苞谷,他玩“挖机”,有时还教他念“人之初”。小家伙憋半天读不准字音,还傻笑,爷孙俩是个伴儿。玩腻了送他下楼去找爸爸,我一个人呆在楼顶上继续拧。

不敢喝酒了,毕竟还是有些不习惯。以前吃晚饭,端碗之前,经常倒一小杯酒,也不劝别人喝,一个人咪几口下饭,习惯了,但说不上嗜酒如命,算不上酒麻木。年轻时我很能喝,在山前岭后小有名气。马家岭邓家的大姑父能吃能喝,好酒好肉,来者不拒,酒量大。但他经常说,马虎营杨家的那些妻侄娃子,有几个酒量大的,他搞不赢,不敢惹,其中就有我青山娃子一个,当时听着蛮自豪的。那时候条件差,平时想喝酒却没得喝的,没办法。不像如今,一听说要陪客要喝酒,一个二个躲都躲不及。那时候,哪家子要杀年猪,哪个老人要过生了,反正一听说有酒喝,就高兴得不得了。那个时候,饭菜都不怎么丰盛,喝几杯酒也已经饿了。

那一年,我二十岁刚出头。当时父母不和,天天打打闹闹,不得已一家人分开居住,我跟着父亲一起过。我们住在老屋场,人老三辈四个人,爷爷、父亲,还有三弟,都是男的,日子过得很艰难。爷爷等不及已经睡下了,听到开门响,在床上喊我说,稀饭煮在吊锅里,你从坛子里抓点腌菜就着吃。天天如此,肚子里严重缺油水,因此饭量很大。当时好多人都夸奖我,说我这个人,虽说戴着个眼镜,蛮得力,吃饭也不叼嘴,啥子都吃。实际上,不是我不叼嘴,而是不能叼嘴。饥不择食,慌不择路,好的歹的,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,哪还敢挑食呦。

有天夜里,十点多钟了,我爬起来挑着桶去柳树沟,看看能不能刮几瓢水,那时一到冬天就缺水吃。走到沟里,打着电筒往水井坑儿里一照,有一点儿,少得很。抬头一看,不远处一个大哥家里还亮着灯,闹哄哄的。哦,想起来了,白天听人说过,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侄儿子要订婚,今儿晚上请人打饼子。当时我们这一块谁家过喜事,都要请师傅到家里打月饼。白天做准备,晚饭后开始,一直持续到深夜,完工了还要再吃宵夜。在井边等水着急,我一个人便摸黑到大哥家里,不请自来,加入了做饼子的队伍。尽管我打月饼的技术一般般,大哥大嫂还是连说感谢的话。大哥说我白天累一天,晚上还来帮忙,到底还是本家子好。将近十二点,饼子打罢了,吃了夜饭,喝了不少酒,我把半担水挑回家,一上床便呼呼大睡了。

其实,这事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,主动去帮忙打饼子,其实多半是为了混几杯酒喝。要是搁到现在,到家里来请我还不一定去。吃罢晚饭一个人出去溜达一会儿,然后早点上床,看哈儿手机多睡会觉多好啊。此一时彼一时,时过境迁,从蹭酒喝到躲酒,再到听医生的话戒酒,不知不觉间,我也成了个小老头儿。

回想四十四年前,高考过后空喜一场大学不要回家挣工分,数九寒天穿一条黄不拉几的裤子,屁股巴子上还打着补丁,成天唉声叹气的,差一点没寻短见。那天在生产队挖麦子歇头时,老屋四哥劝我说,龙声呐,你还是要想开些,何必那么苦闷呢。人一辈子嘛,就是那么短短几十年的时间,一晃就过去了,好歹都得过。再说,捏挖锄把当农民又不是你一个人,都不种田吃啥子,你读的书说不定以后还会用上的。当时我根本不领他这个情,甚至觉得四哥说的都是废话。寒来暑往,风风雨雨,一晃几十年真的就过去了。结果呢,一想还真的是那么回事。从十六岁到现在,几度灰心丧气,几番信心百倍,寒来暑往,混混搭搭,一张甲子就这么过完了。

1980年,“文革”后恢复高考的第四年,我考上了大学,全县文科头一名。轰动一时,我是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。三十年之后,2010年,我女儿考上了湖北大学,一类本科,是当时村里考得最好的,总算替我圆了大学梦。送女儿去武汉那天,在华中师范大学正门前,我专门让女儿用手机给我拍照,因为当年我填报的第一志愿就是这所学校。也是从那一年起,村里有了对大学生的奖励政策。这几天,我协助落实近几年的高考奖励政策。一汇总,近十年里,全村又有87人考上了大学,其中15人是一类本科,有5人考上了硕士研究生,真了不起。后生可畏,长江后浪推前浪,我这个夭折的“大学”不算个啥。

人生其实都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的,每一次都对未知的下一站充满希望。孩童时希望自己早点长大,青年时寄希望于人生壮年,四五十岁时天天想着老年退休后能坐下来专心致志写点东西,然后出一两本书。哪晓得,还没退休就成了个病包子、药袋子,命运总是在捉弄人。像这样下去,不光是退休倒计时,不久的将来,恐怕要面临生命的倒计时了。

还是要乐观些。过了这个坎儿,也许前面的路就会平坦一些,就会否极泰来。要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,能办成一件事就得抓紧把事情办好。村领导说了,办公室缺人,让我办了退休手续还要接着干。所以,我要好好吃药,好好保养,要听医生的话,注重饮食,不喝酒,不生气。我要一如既往,踏踏实实,在单位上班就要顶一个人,多与年轻人多沟通,克制自己,有自知之明,不倚老卖老,少说多做,不招人嫌,多给他们以正面的影响。

【版权声明】凡注明“保康融媒网”来源之作品(文字、图片、音频、视频),未经保康融媒网授权,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转载、链接、转贴或以其它方式使用;已经本网书面授权的,在使用时必须注明“来源:保康融媒网”。违反上述声明的,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。